更新時間2014-3-22 14:04:15 字數：4042

待破曉回來的時候，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。呼嘯的西風一刻也不肯停歇，嗚嗚咽咽像是想訴說著什麽。

破曉推開屋子，看見滿面淚痕的暗夜，心中一驚。環顧四周，破曉發現，原來是安瀾來過。

“安瀾來這裏做什麽？”破曉問，很是擔心安瀾來此的目的。現在的暗夜神經已經是緊繃，他怕她會再受到什麽刺激。

暗夜擡起頭，望著那熟悉的臉龐，望著破曉眼中濃濃的擔心和關懷，已經冰冷的心，仿佛逐漸有了一絲絲的溫暖。

“破曉，你知道我的家人，死後都去了哪裏嗎？”暗夜沒有回答破曉的問題。

破曉點頭，“你不是有前孽鏡？”

暗夜恍然，然後拿出前孽鏡，遞給破曉。

破曉接過銅鏡，手指輕輕劃過鏡面。不一會兒，漆黑的鏡面，漸漸起了變化。

鬼界大殿上，判官坐在堂前，左手執冊，右手執筆，幽暗的眼神審視著堂下那些前來地府報道的鬼魂。

由於她的家人生前並沒有犯過什麽大的過錯，此次喪命也屬意外。所以，判官判了他們一家轉世輪回，重新投胎。

暗夜看見了暗佶，看見了二娘……看見他們喝下孟婆湯，仇恨和不甘緩緩從他們的面上淡去，一種重獲新生的喜悅，溢滿他們灰黑色的眸子中。

原來，他們都得以忘卻前世，轉世投胎，重新做人。這也許是對他們來說，最好的結局吧？雖然早早枉死，但終究死後，沒有再遭受什麽痛苦。也算是上天的恩德了。

看著鏡面不斷的變化，暗夜十分不解，“為什麽，我看不到暗婷？”鏡中影像清晰，家中的所有人她都看不到了，但唯獨沒有看見暗婷。

破曉將目光移回到暗夜的臉上，然後緩緩地開口：“我也不知道，我曾經去過鬼界打聽，但是也找不到暗婷的下落。她，好像從人間蒸發了一樣。”回到神界之後，破曉便打聽過暗家一家人死後的去處。但就是查不到暗婷的事情。照理來說，暗婷也應該和大家一樣，可以重新輪回，但是，暗婷卻仿佛灰飛煙滅了一般。任他用了什麽方法，也找不到一絲一毫的消息。

這次，暗夜倒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。她只是把鏡子收好，臉上仔細的將臉上的淚痕擦幹。“破曉，你盡快幫我破除封印吧，我想去找暗婷。”她必須盡快恢覆法力，只有這樣，她才能去找暗婷。

“你的傷還沒有完全好，等你的傷好了，我一定會想辦法幫助你恢覆法力，也會想辦法，幫你去找暗婷。”

破曉的手輕輕搭上暗夜的肩膀，但這次，暗夜竟然沒有揮開他的手。

“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選擇，你會為了救我，而放棄你的母親嗎？”暗夜定定地望著破曉的眼睛，今日，她定要找出一個答案。

破曉一驚。暗夜是怎麽知道他母親的事情？但稍微一想，隨即恍然大悟。想必是安瀾，和暗夜說了什麽吧。

“不會。”破曉如實地說出心中想法。他低下頭，他不敢看暗夜的眼睛。他不敢再直視她充滿心傷和仇恨的眼睛。

暗夜笑了笑，眼中又有些朦朧。“今天，我想聽一個解釋。”

以往，她總拒絕破曉的解釋，但今天，她卻想要聽聽他的內心，他隱藏了五百年的一切一切。

“殺你，是身不由已。為了我母親，為了我身後所有的人，我只能殺你。”破曉的語調淡淡的，一字一字的間隔很慢，聲音有些幽遠。“我若不殺你，不僅是我母親一族，整個天朝都會亂起來。可就算我不殺你，我為了你不要江山，我帶你走，那你呢？你願意這麽跟我走嗎？你願意，和我一起背負著這罪名，然後任我們這一生，在無窮的悔恨中度過嗎？”

“即使你願意，但我不願意。你是一個善良的女子，你不會因為要保住自己，就讓那麽多為你去送死；你沒有那麽自私，你不會因為想自己活命，陷整個天朝於萬劫不覆。”

破曉繼續說，那語調仍是淡淡的。他說的很輕松，仿佛說的是別人的故事。但若仔細看，他的拳頭緊緊的攥著，而他的身體，在發抖。

“所以我遵旨，讓你去死。也許這對你來說，也是最好的結局。與其讓你如我一般悔恨一生，或是像安瀾那般孤獨病死，我寧可殺了你，讓你結束這命運的輪回，重新做人。哪怕，你會恨我。”

既是改變不了，那麽就讓她恨他吧！他寧願將所有的罪名背在自己身上，也不忍看著她，和他受到同樣的煎熬。

暗夜緊緊地咬住下唇，她不讓自己哭出聲。幹澀的喉際仿佛有火在燒。突然，暗夜像發瘋似的，握緊了拳頭，一拳一拳想破曉的胸膛狠狠地揮過去。

破曉啊，你為什麽不早說？若你當初與我明言，我又怎會不顧你的周全？自我嫁於你的那日，我的命就已經完全交到你的手上。若你開口，我不顧一切可以為你去死。可你為什麽不說啊？你就這麽讓我這麽不明不白的去死，你就這麽讓我帶著那背叛和悔恨去死？

我是你的妻子，你有什麽話不能和我說？你既然知道我對你的心意，你為什麽不能大膽地跟我說出你的苦衷你的緣由？你若開口，我怎會為難你？可你，什麽都不說，也不解釋。你就不怕我會恨你？

你說的沒有錯，若是當日你為救我，不要母親，不要江山，我定然也是不允的。這麽多年，我們花了多少心思，廢了多少心血才讓你走到最高的地方，我當然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你好不容易得來的江山拱手讓人。若是我的命能換，我毫不猶豫。你說的對，如果你真救了我，我會恨我自己一輩子。我寧可死，也不願讓你拿這麽多人的命，和天朝的江山來換我。

可是，你為什麽不說？為什麽，為什麽……

暗夜心中暗語，嚎啕大哭。她心痛，可這次的痛，卻是為了破曉。這個傻男人，什麽話都憋在心裏，什麽都不解釋。他取她性命，是為了給她一個解脫。他知道她定然不會為求保命茍且偷生，所以，他甘心做一回劊子手。

“你為什麽不說？你為什麽不在我死前告訴我？你為什麽那麽絕情地留給我一個背影，卻不給我任何解釋？”

破曉將暗夜緊緊地擁在懷中，任她的眼淚浸濕了他胸前的衣襟。他將暗夜抱的那麽緊，仿佛要將她嵌入他的血骨之中。

“那天，我根本不敢面對你。我不敢摒退左右和你單獨相處。我怕，我會控制不了自己，我會抗旨，我會不顧一切。”那日，要是再和她多說幾句，他就會崩潰的。他害怕自己會抗旨，他害怕自己會做出更多瘋狂的事情。所以，在未央宮，他不敢單獨面對她。他連和她直視的勇氣都沒有。他只有，轉過身去，不看，不聽，也不想。

“暗夜，不管怎麽樣，都是我欠你的。等到幫你打開封印，完成了我們封印玲瓏塔的任務以後，我還你。”

聽著破曉沙啞的聲音，暗夜感覺自己的肩膀上，仿佛滴下了雨滴。這麽多年，她第一次感覺到，這個男人也有情緒失控的時候，這個男人，也竟會流下眼淚。

暗夜伸出雙手用力地回抱住破曉，五百年來的愛與恨，就這麽模糊在了他們兩人的眼淚之中。窗外的風越刮越急，仿佛還夾雜著大雨落地的聲音。桌上的紅燭被從窗戶縫隙中鉆進來的西風吹的忽明忽暗，映的一地的陰影。

那一地的陰影，倒影著兩個人的心。

自暗夜傷好之後，破曉就開始嘗試著用各種辦法來破解她身上的封印。奈何，破曉已經用盡了渾身解數，但暗夜的法力，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恢覆。

宣告第九次失敗以後，破曉挫敗的低下頭，低聲咒罵：“那個變態的天帝，到底是給暗夜設了什麽封印……”這個坑神的天帝，自己設下的封印，卻讓他們來破解，他有沒有搞錯啊？

暗夜看著破曉，眼中透著淡淡的失望。

其實之前，暗夜是不在乎可不可以打開封印的。反正對她來說，這被封印了五百年的法力，她恢覆與否都無所謂。只是在那日看了前孽鏡之後，她突然覺得，她必須趕緊恢覆法力。只有這樣，她才能下到鬼界去找尋暗婷的下落。可是，這麽長時間，她和破曉也試過這麽多的方法，偏偏，就是一點動靜也沒有。

“我會，繼續想辦法的。你別著急。”看著暗夜失落的樣子，破曉的心中也不是滋味。他也想趕緊幫暗夜解開封印，然後陪她一起找到暗婷。這樣，說不定還可以彌補一點自己當年的過錯。

“我們已經試了這麽多方法了。”這段時間，只要是能想到的方法，他們都試過了。吃藥，運功，各種各樣法力的刺激……只要是破曉會的，都已經在暗夜的身上試了一遍，但就是沒有任何效果。

“對了，那個叫無酒的，不是擅長各種施咒和解咒的術法嗎？”暗夜突然想起無酒，說不定這個鬼界長老，可以幫她打破封印。

“無酒？”破曉皺了皺眉，真是不知道暗夜是怎麽想起來無酒的？“你覺得無酒會幫你？”別說無酒到底能不能解開這天帝設下的封印，就算他能，這無酒陷害他們還來不及，又怎麽會幫暗夜破封印？

“那該怎麽辦？”難道就一直這樣等下去，等到天荒地老？

破曉撓撓頭，“要不這樣，我回趟神界，看看能不能打聽到一些線索。”看來，只有回神界求助薰姌，看能不能有些收獲。但是，他若回了神界，他又放心不下暗夜……

“嗯。”暗夜點點頭。只要現在可以盡快破除她的封印，讓她做什麽她都願意。

“那你要保護好自己。我會在這周圍設下結界，你不要亂走動。”破曉不放心的叮囑。暗夜現在可以三界之中的大紅人，三界之中，有多少眾生想要找到暗夜，奪取她的武器。

“我知道了。”暗夜淡淡地應。眼中，還是透露著對破曉的防備。

破曉輕咳了一聲，想以此來掩飾自己的不自然。面對暗夜，他還是做不到泰然自若。“那我先走了。”說罷，一個閃身，就離開了原地。

仰望著破曉絕塵而去的背影，暗夜微微扯了扯嘴角，喉際動了動，但終究沒有說什麽。

那日，他們雖然是敞開心扉的談了一次，但他們中間，畢竟隔著太多的事情。那日，悲憤交加中，淚水和心傷中，暗夜覺得，自己心中本就不明朗的愛恨，因此變得更加模糊。

她不能忘卻他對她的情，卻也不能忘記一家數十口人的性命；她不能忘卻他的為難，卻也不能忘記那日刑場上那一幕幕慘劇；她不能忘卻他孤獨寂寥的身影，卻也不能忘記頸上那一條白綾……

太多的愛恨交織，讓暗夜此時不知該如何面對破曉。她想繼續恨著他，因為他，背棄了他們的感情，害的他們全家遭到滅頂之災；她又想走上前去，握住他的手，告訴他，其實，她不恨他了。

她想告訴他，早在那日安瀾來過之後，她對他的恨，就漸漸隨著那西風，緩緩散去。

或者說，她其實並不曾恨過他。只是，橫在他們中間的太多東西，讓她不得不恨。她不可以，對她的家人不忠。

這些日子，暗夜是糾結的。想起家人的慘死，她心痛的猶如刀絞。但想起，他無法抉擇的人生，想起他在未央宮孤獨的老去，她的心中，猶如螞蟻噬咬的細細疼痛，又會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。有時候，她很想拿起尖刀，狠狠地朝著他的心口戳下去；但有時候，她又很想走上前去，緊緊地抱住他，為他驅走那些寂寥和悔恨。

愛恨交織中，她無法前進，亦無法後退。只能任由自己徘徊在原地。

但過去的，永遠也回不去。他們的將來，誰也無法預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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